《祝福》中的语言重复及其意蕴

 
鲁迅小说中重复技巧俯拾即是,成为鲁迅作品中重要的语言景观。重复既是作者具有个性化的叙事方式,也是表现主题的需要。《祝福》中就有明显的语言重复,并且这种重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所变化的重复,不仅有力推动情节发展,反映人物性格变化,同时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极具艺术感染力。
一、人物“呓语”功能失效
鲁迅作品《祝福》中反复运用了重复的技巧,尤其是在语言上,可以分为人物语言的重复和叙事语言的重复。其中人物语言的重复即以祥林嫂的“呓语”为代表。
 1.多次重复“呓语” 的不同
在小说中,祥林嫂多次重复讲述自己丧子的事情,“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这是祥林嫂第一次完整讲述丧子事件,也因为她的这段述说,使原本踌躇的四嫂接受了她,再次留下她在家里做工,于是“祥林嫂又在鲁镇做工了”这一次讲述时,祥林嫂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讲完后就“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而第二次一字不差地重复这段话也是最后一次,“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祥林嫂两次讲述完都有呜咽,但第一次的情感似乎有所保留,因为她不知道别人对她这次的不幸遭遇会是什么态度,而且由于是在四叔家的堂前,在四嫂面前,对比第二次对众人说,第一次显然更加隐秘,观众也少,所以她无意宣泄自己的悲伤和渲染伤感的氛围。但那些看客,甚至特意寻来听她这段悲惨故事的人,他们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引诱祥林嫂讲述自己的不幸,但他们终于在咀嚼完别人的苦难后觉得厌烦了,之后每当她以相同的话语开头想要重述这段“故事”时,在场的人都会打断她并且走开。有学者曾说,鲁迅描写的看客行为就是一种民族群体的演戏与看戏。他们咀嚼并消费别人的痛苦,所有追求、努力、抗争以及牺牲都在他们的笑语中被消解。祥林嫂正是从这笑中,知道别人对她的嘲笑,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小说中最后一次出现她要重复这番话时已经变成面对天空的独自叹息:“唉唉,我真傻,”她的重述苦难已经从希翼获得四嫂的同情并接受到希望感动众人以引起对她的怜悯,到独自叹息以图派遣和消解自己的丧子之痛和自责内疚。
 2.悲苦灵魂的自我宣泄和拯救
祥林嫂多次复述儿子“阿毛”丧生事件的“语言”形式其实是在精神恍惚和灵魂失落状态下的“呓语”,这样每次一字不差的“呓语”重复的根源是祥林嫂一次次的悲惨遭遇,而多次的重述被打断又加重了她的悲哀。祥林嫂无意识的“呓语”重复实际上决定了她的述说只能是独语,听者也只能被动接受或者主动拒绝倾听,他们不能对缓解她的悲伤有任何帮助,甚至无法和她与她共情。三十几岁的她就经历了两次丧夫、一次丧子,失去儿子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此便丧失精神动力,进而变得麻木了。然而,即使遭受了接二连三的命运打击,她也还有活下去的坚强意志和愿望,不断述说正是她宣泄悲伤的方式,她也渴望从自己悲苦的诉说中得到一点别人的关怀。可是现实不允许她述说,也不给她缓解悲苦的机会,看客永远不会变成拯救者,他们甚至连倾听的耐心都没有,并且实际上参与了命运对祥林嫂的这场“谋杀”。群体的冷漠、忽视和拒绝打破了祥林嫂融入群体和求助的希望,以至于祥林嫂重述苦难这个寻求群体庇佑手段的失败,间接加剧了祥林嫂精神的失落和麻木,也是她拯救自己苦难生命的失败。
二、叙事语言独居匠心
 小说叙事语言的重复也独具匠心,深化主题的同时,也表露出作者“寂寞”的心绪。《祝福》中叙事语言重复主要有场景重复、心理刻画重复和人物描写重复。
 1.重复场景中的悲惨故事
 典型的场景重复则是从开头和结尾两次描写旧历年底放爆竹的声音和空气中的火药味,而祥林嫂正是在这声声爆竹中死去的,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不同的是,小女孩是伴着甜美的梦、怀着对家人的的爱离开的,而祥林嫂却不知带着怎样的心情。对同一时间的同一场景的重复描写中正因为插入祥林嫂的事件而有所变化。开始时空气里是“顿响”,是“火药香”,结尾则变成“繁响”“香烟”,作者在两次重复的场景描写中讲述了“我”遇到祥林嫂并对她提出的问题回答得含糊不清,似乎浇灭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祥林嫂也在我为此感到不安得同时,结束了她悲惨、苦难和无力抗争的一生这件事,接着回忆起她无名生存的大半生在对她得回忆中,“我”也许释放了内心的不安,最后在连绵不绝得爆竹声中甚至感到“懒散而舒适”,反映出启蒙者的思想危机和对自己的宽慰。
 2.心理刻画中的疏解和沉思
《祝福》中心理刻画重复主要表现在叙事人“我”身上,“我”因为回到这个没有家的家乡,感到陌生、隔离与百无聊赖,于是“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又因为想到遇到祥林嫂,并且面对她“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和“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之问的“说不清”,心里感到不安,担心因为自己这说不清的回答导致难以预料的事情,于是,再次告诉自己说“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以此来宽慰自己不必因这短暂回乡遇到的事情而苦恼烦闷。但“我”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当“我”像来冲茶的短工打听时,他从讲述祥林嫂“老了”开始就“始终没有抬头”,所以不知道我的诧异、不安和脸色的变化,直到我几乎问完,他都淡然地不带任何情绪变化,并且始终没有抬头和我有任何眼神或情感交流,重复描写短工的“不抬头”既写出了大众对祥林嫂死去这件事的漠然,也在对短工反应的观察中刻画了我与之不同的心理和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心灵震颤。加深了作者“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主题,作者在详述“我”了解祥林嫂在“祝福”中死去的情景,就在于强化读者的接受过程,从而引起深思。
 3.人物描写中的苦难深化
“重复手法的运用,并不是呆板机械的重复,而是重复中有变化,变化中又 体现出一致。《祝福》中祥林嫂所叙述的“ 阿毛的故事 ”,前后三次重复,似乎没有多大的文字上 的变动,但实质上,每一次叙述都与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 的变化和主题的深化密切相关”作者语言重复的变化就表现在对祥林嫂的描写中,展现出祥林嫂性格的变化,反映她苦难的加深,深化“国民性”思考,也增强了作品思想深度和艺术感染力。祥林嫂第一次来到鲁镇时,她“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大家都叫她祥林嫂”,经历四五年悲苦再回鲁镇时,她仍然是第一次来时的衣着装束,但是脸上不再有血色而且眼角带着泪痕,更不复当初的精神。在这第二次来和初来之间,祥林嫂身上多了些什么,也少了些什么!这一次,“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两次对祥林嫂外貌和称呼的描写,重复中有着独具匠心的变化,朴实平淡的语言将祥林嫂这些年来所受苦难间接呈现,也看出悲惨命运对她精神的打击和性格的改变,显示她灵魂的木然和心境的绝望。
《祝福》中,重复是小说的内在逻辑,是无数个祥林嫂悲剧生命的回环叠唱,是鲁迅对启蒙、国民性的反复探寻和思想危机的隐性表达,也是祥林嫂对承受的命运之重而生命之轻的宣泄。重复变化的语言让我们感受人物的性格、心理变化及其深层原因,体味作者的情感表达和精心构思。语言重复也是祥林嫂面对自己无法改变的不幸命运的拯救消解,是祥林嫂悲哀生命中的苦难吟唱。
时间:2023-12-08 作者:赵云艳 来源:安徽农业大学 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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