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

返乡
      明红的太阳从黑沉沉的山后缓慢坚定的升起,但无法在腊月的寒风中带来任何温暖,斜射出的光弥散在弯曲陡峭的泥山路上,路边枯草凝结着白霜。前些天下的雪化了,泥路被雪水冻结变得坚硬,寒气包裹了所有事物,连风声也被凝固。一个黑色身影在枯树荒草中缓慢行进,白色的呼吸气息穿过厚重围巾又被吹散。
       沉重呼吸声充斥耳边,王文龙迅速抽出口袋里的左手把围巾拉过鼻尖,交换了右手上的重物,好让右手伸进口袋里捂热。“妈的,真冻死人,破地方”,他边骂边喘,这山路坡度更是要人命,好多年没做过农活了,体力支撑不住这样的运动。王文龙找了处山石挡风,放下东西,一屁股坐地上缩了起来。他垂着头,看着碎石杂草出神,缓慢的呼吸,脑子回想起临走时张芸说的话:“不一定要老人家立马同意,你慢慢说,好好讲,别惹咱妈生气“,说着她把一件件保暖衣物折叠整齐放进行李箱。”嗯“,他答应着,温暖的地暖传递着热度,城市里的冬天从不难捱。“还有——”,张芸转头看着他,昏黄的台灯光芒照着她温润的侧脸,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看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别想太多,你做的很好了,什么都很好”。“嗯”,他闷声应下了,热气烫的他眼睛发涨,视线模糊,再次清晰的时候,脚下的碎石硬泥出现两点大小不一黑色的斑块缓慢扩散。他将袖子从眼前擦过,吸了吸气,深冬的空气灌入胸腔,炽热的心脏得以冷却,然后起身拿起东西继续行走。
       又过了好久,他才是走到了地方,是一圈松树围着的小土堆,周边是荒废了的田地,前边立着碑。枯草倒伏着,是前些天的大雪压的,王文龙看了看墓碑上的字,默不作声的拿起锄头开始除草,先是坟的周围,周边的草扎根很深,一锄头下去就听见“咔啦咔啦——”草根断裂的声音。太阳快要走到山顶,终于把杂草清理干净,冻僵的四肢因为劳作开始发热。他挖了一个坑出来,扯了把摸起来还算干的草试着点燃,扔进坑里,把纸钱撒了进去,火烧了起来,还挺暖和,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为自己居然这种时候还想着取暖。火熄灭,酒也泼了出去,他坐了一会儿就收拾东西下山了,自始至终,没再看那碑第二眼。
       到了正午,他走进山脚飘着灶烟的村落,时有狗吠鸡鸣打破宁静,沿着新修没两年的路,弯弯绕绕埋着头走,转过一个巷子抬脚就进了一个水泥砖墙围的院子,这时他已经有些出汗了。院里拴着的黄狗见他叫了两声又趴下了,拐角的厨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围着灰布围裙,也没招呼,帮他拿过手里的锄头吩咐了一句“菜端堂屋去”,说完把锄头拿到已经没有牛的牛房拄在了墙角。吃饭的时候,他吃了两口,又撇一眼老人,好半晌犹豫着张口“你可跟我回去?”,老人筷子一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回去?”,心中暗道说错了话,王文龙急忙改口,说“去我那,好照顾你,现在你一个人也——”“文龙!”老太太打断了他,“我哪也不去,你别问了”王文龙抿着嘴唇,不再看她的表情,苦涩在嘴角蔓延,又染上心口的伤痛。那之后一整个下午,他们都没再说话。王文龙闷不做声的把烧火的秸秆薅一背筐放到灶台旁,老太太则趁着日头坐在屋檐下缝着衣服,针线穿过粗硬的布料在催人昏睡的午后发出沙沙的声响。
       王文龙睡着了,在梦里他还是七八岁的模样,和一群同龄的玩伴在田间打闹追逐,嘻嘻哈哈的笑声在山脚间回荡,他试图看清身边人的脸,可就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四肢逐渐僵硬,连头都难以回转,笑声还在继续,可他却感觉自己在后退,有雾气蒙住了眼睛,终于他艰难地负重般用手触碰到一个小女孩的肩膀,两个细细的小辫子垂在身后,棉花袄子带着阳光的温暖气息,她转过身,面庞却陡然变为一个婴儿,没有任何表情,声音空幻而死板“弟弟?”。心脏骤停带动身躯抽搐,王文龙猛然睁开了眼睛,麻痹的身体在沉重的棉被下缓缓放松,砰砰的心跳声快要击穿他的胸膛,他只觉嗓子里干渴得像一口枯井。艰难起身后才发现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有一床是老太太加的。喝下一整杯水后,王文龙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五点了,他睡了很久,窗外,厨房已经有了灶火的火光。
       在床边的木柜里有一本相册,很单薄,里面的照片也不是很多,在这本相册最后一面的夹层里有一张照片,时间太过久远,照片甚至因为受过潮,颜色花掉了许多。上面的人依稀可见,是年轻的母亲怀抱着一个婴儿,旁边的父亲背着手看着镜头,嘴角抿着,严肃的像是在笑。照片最容易糊的是眼睛,偏偏只有父亲母亲的眼睛花了,婴儿的眼睛依旧明亮有神,笑嘻嘻的看着抱着自己的女人。这张照片是和另外一张照片叠放起来的,婴儿的位置因为最靠近中间,没有受到潮湿的侵扰,叠放在上面的照片则是一张风景照片,看起来像是无关紧要所以放到了最后。父亲母亲将这张照片藏在了夹层里,天真的以为藏起来就可以假装不存在,可是几岁的孩子玩心最是浓烈,被父亲严加管教的童年时光里,这本相册像是通往外界的魔法书,被翻了无数次。他一开始以为那是他,可是父母30岁才得了他,照片上的父母看起来更为年轻。后来在玩伴嬉笑打闹间,他得知一个父母的秘密,一个让他初闻不解其意,长大后突然明白,此后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秘密。
       晚饭过后,他早早洗漱躺在床上,可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就变得难挨,糊涂太久的人一旦清醒,只剩下一地的痛苦。
       他披上棉服出了自己的屋,想找母亲再说点什么,经过窗户时,看见她坐在床头还在缝制衣服,逆着光,老太太把衣服板板正正的抚平,一丝褶皱都不再有,那是一件审美很老气甚至土气的花棉袄,红红绿绿的多少年都不见有人穿了。那件衣服很大,不是老太太的尺寸,只比他的尺寸小了一码,可王文龙再也前进不了一步,寒风吹得他湿润的面颊血色渐消,他哽着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像是被绳子系住了喉管一样艰难地咽下点口水,颤抖着呼吸缓和着情绪,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手机上,妻子的消息还未回复——“妈实在不愿意,咱们就给老家多置办点过冬的,给邻里送些礼,拜托他们多照拂”。
       他走了,母亲临走时给他拿了件自己织的毛衣,苍老的面容显现出些灰败的气色,她等待了多少年再也没有听到女儿的消息。
       王文龙坐在书房,手指敲击着键盘,良久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靠着椅子捏着眉心静静的思考。门外的张芸,缓缓端着水杯走进来,放在他身边,问道“新书,想好名字了吗?编辑说这两天修改差不多就定下吧”,说着也不打扰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看了起来。王文龙定定的看着某一处,眼神也没有聚焦,好一会儿出声说:“想好了”。安静等待的张芸于是抬头笑着说:“好,想好了就好,想好了,就把想说的都放在这书里吧,心里装的太多,也写不出好的作品了。”王文龙明白妻子的意思,作为一个作家,不该只局限于自己的心境,写完这本书后,他也要考虑放下过去了,然后他轻敲键盘,郑重的在文档的文件名上打下了两个字,保存后合上了电脑。
 
时间:2023-12-09 作者:李孟 来源:大学生联盟网 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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