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在哈尔滨,在松花江,有个小城,叫呼兰河,这个并不怎么繁华的小城里,住着萧红和她的祖父。
萧红的家是荒凉的,在家里的谷仓里,老鼠会偷啃着谷子,飘着浓浓的土腥味儿;而她的家又是快乐的,从家里的库房里,她会好奇地搜罗出许多“奇珍异宝”玩,祖父给了她最好的疼爱,后花园也给了她最天真烂漫的童年。
她总爱和祖父到后花园里种菜,铲地,在蓝悠悠的天空下,调皮地她,总是会跟在祖父后面,一脚把祖父刚种下的种子踢飞;那时,小小的她,常会把韭菜当作野菜一起割掉,把狗尾草当作谷穗留着,爬到不结果的树上寻着樱桃、杏子。那会儿摘园子里刚结的,顶着黄花的小黄瓜,这会儿见着红蜻蜓,连瓜都不要了,又接着捉蜻蜓去了;她总是会捡一朵倭瓜花心,捉一个大绿豆青的蚂蚱,摘上一朵朵酱油碟大小的玫瑰花插到祖父头顶的草帽上,香到让祖父误以为今年花园里的玫瑰开得很好。祖父在地里忙活,她玩儿着。她跟着祖父,大黄狗在后面跟着她,她蹦蹦跳跳的,大黄狗摇着尾巴。
她贪吃,祖父总是会让家里的老厨子做好吃的给她,给她零钱让她去买她爱吃的米糕,买下邻家掉井里的鸭子,小猪,裹上泥,给她烤着吃,怕她吃多,不消化,又细细叮咛她蘸些盐巴和韭菜末;祖父在院子里洒着高粱粒,谷粒喂鸡时,一旁不吃米汤加糖拌米饭的她嚷着要吃烤苞米,祖父蹚着露水到苞米丛中为她壀一穗苞米。祖母去世后,祖父又开始在房里教她念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祖孙俩在屋子里早上念诗,晚上念诗,半夜醒了也念诗。在爷孙俩的世界里,简单纯粹,祖父从不打骂她,祖父也是个孩子,一个贪玩有趣的老顽童。
她爱看黄狗钻进蒿草,搬开大缸,看着缸磉下,无数的潮虫,乱跑一阵;她爱去储藏室里翻着花丝线,绸条,香荷包,绣花的领子,木刀,观音粉,搬出一盏落满灰的老灯,把灰擦干净,祖父往里面放一支西洋烛,高兴了好久;傻傻的她头上顶着一个缸盖,到处找祖父看;翻开槽子,看着底下长出的蘑菇;或是节日里,跑到河边,看着明亮的河灯缓缓漂来;她白天听着墙头外面,响起一阵儿一阵儿地卖豆腐,卖馒头,卖青菜的叫卖声;黄昏的时候,她听着外屋里猪的叫声。而在夜里,听着磨房里越大越响的梆子。
而在萧红的笔下,呼兰河这个小镇,每天都循着相同的轨迹在走。这里的大街小巷,每一茅舍内,每一篱笆后边,充满了絮叨,哭笑,乃至梦呓。无论是磨坊里的磨倌,住在白粉房子里的劳工,顶着三星赶车的车夫;抑或是打烧饼的,卖麻花、卖红绿糖球的,大清早起来沿着人家去叫卖的卖豆腐的人,都以他们各自的姿态生活着,有节奏地经营着。一到太阳偏西,拨浪鼓的货郎,就再不进小巷子里来,卖瓦盆的,也都收市了。卖豆芽菜的女疯子,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却仍平平静静地活着。
而小街上的人家呢,整天寂寂寞寞的,关起门来,过着生活,破草房有上半间,买着二斗豆子,煮一点盐豆下饭吃,就是一年。女人们穿着压了黑条的蛋青色的衣裳,压了蓝条水红洋纱的衣裳,脚上穿着黑缎绣花鞋,买菜带孩子;男人们呢,早出晚归,为生计而奔波。收工回来,一家人吃过晚饭,有时在外边看看晚霞,不看晚霞的时日就躺到炕上去睡觉。当火烧云下去,大昴星升起来,夜里蛤蟆开始在河沟里叫,夏夜若无风无雨,就这样一夜又一夜地过去了。八月浆衣服,拆被子,一棒槌,就到了冬天,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呼兰河的人们,仿佛太阳出来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
呼兰河这个小城里,每天都发生着太多太多的故事,这些故事,有关于萧红和爷爷之间的,有关于萧红家里的,也有关于小团圆媳妇的,甚至是关于街上那个大泥坑的。这里的故事,或许还有我们童年有过的相同回忆。
透过萧红对故乡和童年的深情眷顾和遥远而清晰的记忆,我回想着那年夏天我曾搬着小板凳儿和外祖父坐在门前乘凉,他摸摸我的头,指给我看天上最亮的北斗七星。
只是,正如萧红所说的,十年前村里的山,山下的小河,而今依旧似十年前。只是关于故乡的童年的记忆终将变为回忆,昔人不复。